另类辞格之默说,踌躇,转喻
所谓修辞,对零度的偏离;什么是零度?词典规范。有趣的人生也是一样,对规范的偏离,且找到的自己的生动,创造了自己的感觉。因此,修辞,作为人生意义。 --阳老 《文心书话》
前几讲,学习了大量规则,如大脑爱模式,大脑是吝啬鬼,大脑受基因和模因控制。而这一讲则告诉我,规则是用来打破的。法无定法,写作与修辞,最终是为了创造感觉,创造意义。与其探究有多少种辞格,不如探索我们能用文字表达出多少种感觉。
当视角投向心灵感觉与人生意义,修辞不仅与设计,与电影、绘画、音乐等关乎人心人性的活动也都彼此贯通了。
默说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说”的形式,因此并不是“意在言外”的,而是“意在言中”。
默说不等于留白。留白是堆叠意象,展开一幅画卷,读者走进画中,体会画外音。留白的目的,便是不说。默说,不知道可否如此理解:作者并非刻意不说,而是此情此景,沉默便是最恰当的反应。生活中也有一些时刻,像是与挚友道别,离愁别绪,千言万语,却不如彼此的沉默,丰富而有力量。

对话的常见模式为:
说话人同处一室,你一句,我一句
写作时可以利用时空变形,隐去/变化某一些对话的常见元素,产生新感觉。
默说的时空变形1:我不在,你在
借李寻欢之口,写阿飞的寂寞。有些感觉,似乎是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才自然,才对味。比如“寂寞”,别人的寂寞才是寂寞,自己的寂寞只能自个儿煎熬着。
下面这段对话,仅出现了老人的话,而“我”的话则隐去了。这里有点像拍电影,拍一段对话,常规方式是说话双方都出现在镜头里,或者镜头在说话人之间切换。但是,这里故意隐去了”我“的镜头。
这让我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杀手里昂的出场。出场几乎看不到杀手的正脸,是其他人的声音颤抖,面色恐怖,陆续被放倒,凸显了里昂敏捷利落的杀手形象。额……这个更接近后面讲到的侧写哈。不过可以看这个截图。镜头里,这个人被杀手用枪管抵着。他正向头头儿描述,“(杀手)看起来挺严肃”。是借他人之口,写出了杀手的”在“。

默说的时空变形2: 我在,你不在
是你吧?但你沉默无言。
哪知道,沉默过后竟挂线。
凭呼吸,明白你在,明白你在:听筒那边。
-- 卢国沾 歌词《沉默》
这种变形,情歌里多见,哈哈。自言自语,遥寄思念,怅然若失……
春天该很好,若你尚在场。
—— 林夕 《春夏秋冬》
默说的时空变形3: 我不在,你不在
模糊说话人,适合用于衬托氛围。古龙的例子,感觉是一种比较委婉的上帝视角,把作者想说的话,用对话的方式表达出来,一问一答,牵拉着读者继续往下读。模糊说话人,还能增加读者的代入感,似乎开头的疑问,也是读者的疑问,在小说开头,就迷住了读者。
默说的时空变形4: 我在,你在
又见张爱玲!总结一下这个经典段落:
- DRM范式:不直陈离别的感伤,而描写
酸凉、水钻、银脆、绢花,营造氛围 - 逆空间模式:脱衣服,往往是
由外而内,把衣服卸下来。用蹦字,打破了这种惯常的模式,写出了由内向外的空间感。 - 时空变形,增加空间位移:蹦字,让人物动起来了,创造了从下到上的空间位移,写出了女主的急迫、不顾一切、情难自制。
- 默说:张爱玲没有让人物说一句话,就体现出了两人的难舍难分,以及振保的自持。特别是末句,玫瑰汹涌蹦出的爱,却被振保生生挡了回去,因为振保“是他自己的主人”,又含蓄又明白。好厉害……
踌躇
隐藏在因想不开而导致的饶舌之下的撒娇,不仅不使我们这些不自杀而实际活着、或许是若无其事地阅读着的人产生不快的感觉,反而让我们产生一种奇妙的悲哀情怀。将撒娇塑造成一种略带幽默的悲哀,而不是任性撒赖的,是作家强烈的语言感觉。 —— 佐藤信夫 《修辞认识》
当语言难以精确表达思想和感觉时,我们站在思想和感觉的门外,抓耳挠腮,左右踱步,不停试探,摇摇摆摆。
踌躇路径1: 近义积累
规则 -> 简单反应时和4*5规则规则 -> 堆积大量词语,但似乎都不得要害,只是在靶心徘徊往返,有微微离散的感觉。这不同于DRM范式。DRM范式虽然也堆砌相关词,但是相关词最终汇聚到一个明确的靶子词/靶子感觉。
太宰治这个例子,20个词语(组),仿佛随着哐当哐当通往死亡的电车,缓慢摇晃着。有个小脑洞,其实去掉这20个词组,完全不影响句意。如果要营造弥散的踌躇感,可以先对某个固定的意思取非,如对”没有感觉/没有情感的招牌“取非,将会发散出种种感觉,如“阴郁”、“荒凉”、“孤独的极点”、“智慧的尽头”等等。再对这些发散而出的感觉取非,产生文中的踌躇感。
| 4个组块 | 20个组块 |
|---|---|
| 最适认知负荷 | 超负荷;但并非整齐平铺而是夹杂小变化,如使用单个形容词“阴郁”、“荒凉”之后,用形容词+名词的词组”孤独的极点“、“智慧的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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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路径2: 模糊表达
规则 -> 写作清晰有力,少用模糊词汇
写作不简洁、学术腔附体的例子:我的孩子看上去很聪明/我的孩子聪明度很高。
规则 -> 逆向扭曲时空观,故意模糊表达,适用于忧伤暧昧的感觉。初学者请勿滥用 ^_^
黑川雅之| 刻度模糊,难以准确读数的时钟。
并非设计师理念新颖,取道模糊。而是“模糊”,本就是人之常情,依赖设计师敏锐的触觉,将之恰到好处表达而出,击中自主心智。

图片转自:http://www.verydesigner.cn/article/17806?page=5
川端康成| 雪国
| 力求清晰 | 取道模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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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现出了踌躇、不好意思、羞涩的感觉,与第一句“不好意思”意境一致 |
鲁迅| 阿Q正传,使用大量模糊修辞
其时几个旁听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劲了。 <-此处的模糊,是反讽,实际意思为“并不肃然起敬”。
但可惜这姓是不甚可靠的,因此籍贯也就有些决不定。 <- 此处故意模糊籍贯,以扩大范畴,用阿Q代表中国人的国民性。
蒙克|kiss by the window
模糊让我想起这幅油画。男人和女人拥吻,女人的脸全然模糊了,与男人化成一体,难分难舍。身后的墙角也没有了棱角,和他们融在一起。
转自: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1/1b/Edvard_Munch_-_Kiss_by_the_window_%281892%29.jpg
转喻或侧写
认识同一事态的两种表象的视点转换,即“改变表象加以认识”。
路径:现实本身在变化推移;我们自身立场的转移(换位思考)。
可以用电影作类比。转喻类似于镜头切换,或者视点切换。比如《怦然心动》里,穿插着男主、女主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描述。又比如《自闭历程》里,动物学家Temple grandin跪在地上,像牛一样爬行,从牛的视角体验屠宰场的设计。
时空模式:同一人视角
时空模式:转换视角
阿孝枕在利雄的胳膊上,
假货。
似乎有点不高兴的语气。利雄执着地接着说:兄弟。
阿孝的回答已经没有了。没有回答,而在利雄的手腕上,阿孝的头更沉重了。
这里是不是一种我-他们-我的时空法则呢?如果仅采用阿孝的视角,这句话为:
阿孝的回答没有了 -> 阿孝的头更沉重了 -> 阿孝睡着了
仅使用阿孝视角会比原文笨重呆板一些。使用转喻,读者时而看阿孝,时而看利雄,平衡镜头。我猜想,作者这么写是不是也暗示利雄和阿孝之间存在某种彼此纠缠的关系呢?阿孝头枕着利雄的胳膊,利雄的手承担着阿孝的头的重量,似乎两人是互相依存着的。
真的,我已经喝了两杯了,请别再让我喝了,“......”
......那,你真的不能再喝了,不能喝?......喝了吧,趁我还在好言相劝。
《骆驼》
阿孝和利雄的例子,视点转换轻微自然,不易察觉。《骆驼》这个例子,视角转换目的性更强。从体谅被劝酒人的视角,扭转到劝酒人视角,产生了霸道、威胁的感觉。
时空模式:正面描写时空模式:侧面描写
《陌上桑》这个例子,不直接描写罗敷的美貌,而是把视角转移到旁人。写旁人见到罗敷后惊为天人的反应,侧面烘托出罗敷的美。美向来是众口难调的,比如有人以胖为美,有人以瘦为美。不写具体容貌,侧写旁人反应,绕开了或许有争议的审美标准,又足以让每一位读者感受到“罗敷极美!”,众口不再难调~
感受:转喻的用法很灵活,产生的效果多样。就看写作时能不能想到它了。



